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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后的“花边”之王:作品曾让尼克松和基辛格惊叹

时间: 2024-02-15 11:40:11 |   作者: 标签印刷设备

  原标题:最后的「花边」之王「你没有我这个爸,我也没你这个女儿。」20多年过去了,赵奇梅依然记得父亲撂下的狠话。那时,父亲是萧山抽纱厂厂长,她是生产科科长。赵奇梅很清楚,自己是父亲选定的接班人。但她还是

  那时,父亲是萧山抽纱厂厂长,她是生产科科长。赵奇梅很清楚,自己是父亲选定的接班人。但她还是打定了主意要走。

  在她的记忆里,那是一个生死节点。引入绣花机后,花边产量大幅度提高,制作成本也下降了40%。萧山几百家花边厂都开始改做机绣。千针齐绣的机器大潮下,手绣处境岌岌可危。

  厂内职工听到风声,第二年工厂实行改制,所有人都得下岗。同科室的20多个人都走了,赵奇梅也不愿留下,「不走,这辈子就死在花边上了。我才30多岁,肯定要寻找自我的出路。」

  她最终炒了父亲的鱿鱼,尽管转身离去时,那句「走了就别进家门」砸在后脑勺上生疼。

  一手栽培的女儿决然出走,很长一段时间里,赵锡祥都难以释怀。过去他曾面临同样的矛盾困局,选择却与女儿截然不同。

  萧山花边本是舶来品,源于意大利威尼斯,是在欧洲中世纪民间刺绣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一种抽纱刺绣。据《中国实业志》记载,民国八年,沪商徐万庆将花边技术传入萧山坎山镇,招收了首批习艺者24名女工,并开设了第一家花边厂「乔治花边厂」。

  融合中国传统的刺绣艺术后,针法由最初传入时的两三种增加到30多种,品种从衣边、被口、小盘垫扩大到长茶几套、台毯、床罩,萧山花边自此开枝散叶。

  赵锡祥记得年少时,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人挑花边,「一个小伙子干一天农活,赚十个工分也就五毛钱,一个姑娘绣一天花边,也能有个五六毛,要是晚上也绣,收入比小伙子都高。」鼎盛时期,萧山及周边县市有超过20万人从事花边生产。

  赵锡祥的父亲是第一批做花边生意的商人,在萧山经营一家小作坊。他们将村中绣娘绣制的花边交给上海代理商,出口到瑞士、意大利、德国等50多个国家,一个月能赚相当于现在一两万的收入。

  这么好的买卖,父亲早早就考虑接班人。可原本要接手的哥哥,执意要去绍兴做入赘女婿,「女方书香门第,条件也好,家里的小生意他看不上了。」

  父子俩吵到不可开交,大伯姑妈都来调停,商定的结果是,「天要下雨娘要嫁人」,让哥哥去,16岁的赵锡祥接父亲的班。「没办法,小狗拉出来当马骑。」

  赵锡祥其实也不情愿,「我当时成绩很好,不是第二就是第一,高年级的学生都考不过我。」

  他的班主任张老师曾八次到他家,劝他父亲改变主意。当时正值是土改,赵锡祥甚至想,把政府分的地卖了也要念书。可父母身体抱恙,他最终什么都没说,挑下了这个担子。

  接替父亲的位置后,赵锡祥成了小作坊主。1954年,各个花边作坊联合成立了花边经销处,他成了公司的股东。

  1955年,花边生产被纳入国家计划,走上了集体化生产道路。五个花边供销生产合作社相继成立,他被调入坎山花边社,担任业务员。1958年4月,五个花边社被合并为萧山花边总厂,他进入设计室开始研习花边设计。

  师傅胡兆康是第一代从事花边设计的老艺人,业内尊称他为「兆康先生」。他不大爱说话,爱吃酒。每回吃完酒,他躺在躺椅上,抽着一根烟,手就开始在空中比划。赵锡祥后来才明白,那是师傅在脑中构思图样。

  师傅的设计稿简洁大气,针法布局合理,容易制作,很受绣娘欢迎。在设计室,赵锡祥每天的功课就是临摹师傅及其他老艺人的设计稿。

  设计的基本功是画线条,线条要圆润流畅,粗细均匀,不能有断点。画弧线不用圆规,一笔到位,不能用橡皮。

  赵锡祥沉得下心,每天画8个小时,一幅设计稿临摹好几遍。师傅看在眼里,在家中讲起徒弟,也不吝夸奖之词。

  当时他对师傅的女儿一见钟情,正在追求她,「师傅的话就是一字顶千金了。」后来师傅也果真成了他的岳父。

  「西湖窗帘」是赵锡祥出师的代表作。7次写生,4个月构思,他设计了一幅西湖全景图:远景是六吊桥,南高峰,北高峰,中景是三潭印月,平湖秋月,小瀛洲,五星亭,近景是湖边杨柳,荷花,点缀几只春燕。湖光山色,跃然纸上。

  这幅作品是100个绣女花三个月绣制的,用线米,完成后铺在篮球场,摄影师到六楼才拍出全景。

  1972年,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,见到这面窗帘时惊叹不已,随行的基辛格称赞它为「世界花边之冠」。

  这个编号代表赵锡祥在国际上最具知名度的作品「5801全雕镶边床罩」。它将花边和全雕垫棚绣结合,以万缕丝的「虚」,衬托垫绷绣的「实」,使花卉果实突破原有的平绣风格,呈现出浮雕效果。

  这个作品在国际上拿了金奖,很多商人抢着要。当时部分欧洲国家禁止内陆出口,产品由香港代理商经营,销往欧美国家。

  「5801」销路一直很好,迄今为止出口100多万套,为国家出口创汇3亿多美金。代理商发了财,每回看到赵锡祥都非常客气,「赵先生、赵先生」叫得勤。赵锡祥去香港、深圳出差时,他都要请他吃燕窝鱼翅。

  赵锡祥自己从来不舍得吃名贵的菜。才入厂做工艺师的时候,他每个月赚115个工分,合计人民币17.5,给家里9块,自己留8块5。那时食堂最贵的菜是猪肉,1毛钱,带鱼8分,红烧萝卜4分,青菜3分。每次排队打饭,他都想着今天得吃肉,可话到嘴边还是成了「师傅,麻烦打份青菜。」

  后来做了厂长,八九百的固定工资,也就比普通员工高出三四百。他用一生的积蓄换了一套房,现在每个月领五千块的退休工资,日子过得还算舒适。和年轻时相比,他脸庞的轮廓圆了一些,清俊之外多了一丝温润。

  设计花边仍是他日常最大的乐趣,他设计好图稿,将它分割,将图样放大,复制,再去村中找绣娘制作。一张A4纸大小的纹样大概要做七八天,四五百的工钱,他都自掏腰包。

  报酬不低,但能找到的绣娘还是慢慢的变少,几乎都是老人。赵锡祥曾到2个镇5个村去找绣娘,最老的85岁,最年轻的也已56岁了。

  2012,杭州举办薪火传承大师大徒活动,赵锡祥收了4位徒弟。提起几位徒弟,他笑着眯了眯眼,「三个萧山的,两个结婚了,飞不走。」

  4个徒弟之中,王丽华是大师姐。她的外太婆是裁缝,过去在上海南京路做旗袍,珠绣,花边技术尤为精湛。王丽华是家中第4代传人,5岁就开始做花边。

  手绣的立体感,制作者的情感投入,机器模仿不来,可外行人看不出。价值一千的手绣和二三十块的机绣在他们眼中并无分别。

  她开了一家工作室,创作收藏类别的艺术品,去各类展馆参展,也开设了培训班,招收学员授课。但她也坦言,这些并不能带来太多收入。好在她家境殷实,「买了些房子、店面,平日里收收租就够吃穿用度。」

  王丽华感觉自己会一直做下去,没有五年的界限。这一行,她看得清,「我如果不去投入,几乎没人去坚守了。」

  娄银燕是赵锡祥眼中最静心的徒弟,可有了两个孩子后,经济压力变大,她也不得不分散精力贴补家用。

  她开了一家工作室,希望尽快创建自己的品牌。《龙水》是她的代表作,在这幅作品中,她创造出了新的工艺技法。她将其中的花蕾简化,做成流苏球放在工艺馆售卖,销量也不错。

  花边与陶瓷结合的饰品,茶道所用的布艺是她最近的新创作。装饰类的衍生品成本轻,受众广,或许会是一条新出路,「很希望有机会能够百分之百投入,慢慢努力吧。」

  最近她们师妹四个都在做毕业设计,准备参加年底的师徒联展。今年是第五年,她们就要出师了。过去政府给她们每人每月2500的补贴。但期满之后,补贴就将停止发放。

  赵锡祥担心没有政府的资助,徒弟们很难坚持创作。「能不能继承还要打个问号。她们来,我倾囊相授,但也怕开了这个花,没有结果。」

  因为担心技艺失传,2000年西博会前,赵锡祥把所有针法、制作流程与工艺都记载到一件名为「特重工万缕丝精工垫绣镶边床罩」的作品之中。

  设计稿构思了6个月,共有300多张图纸,68位绣娘在四个月里,用1300万针绣出了820朵形态各异的花卉图案,仅一枝牡丹花就包含六七种针法。

  这件作品获得了首届西湖博览会工艺美术金奖,售价达到20万,但赵锡祥不想出售。他将这件作品连同自己多年来的得意之作,捐赠给花边艺术馆,供游人参观欣赏,「自己独乐乐,不如众乐乐。」

  但没开放多久,那间艺术馆就因付不起租金而关闭。赵锡祥只得将作品都收回来,锁进箱中。

  一生之中看花边兴旺,发达,现在萎缩,衰落,甚至技艺失传,赵锡祥的心里并不好受。

  70年代到80年代中期,萧山数百平方公里的围垦沙地都有花边生产点,挑花女工人数达20万。

  鼎盛时期,萧山花边总厂有5,6万平方的厂房,占地60亩,1500个员工,一年利润有300万人民币,为国家出口创汇约300万美金。

  90年代后期,花边产业走向衰落,女工人数锐减到2万。萧山花边厂,抽纱厂等多家有突出贡献的公司解体,工人下岗。而今萧山花边女工不足千人,多数年过半百。

  同辈之中还在设计花边的,只留赵锡祥一人。81岁的他仍然在和时间赛跑。工作室最中央是一张红木方桌,一天中多数时间,他都在此伏案工作。书桌的左侧是一面屏风式的红木置物架,近二十个格子里摆满了奖牌,半数都是金奖。2012年,他被评为亚太亚太地区手工艺大师,这几乎是行业内的最高荣誉。

  赵锡祥的追求,女儿赵奇梅当初并不认同。出走时,她曾同母亲抱怨,「荣誉不好吃也不好用,爸爸弄到现在也就这样,工资也没高多少。」

  设计花边繁复,枯燥,她并没太多留恋。从厂里离职后,她去外贸公司做业务,五年后当了科长。后来下海经商,在滨江盖了2万平米的厂房,买了十几亩土地,如今积累了亿万资产。

  那些没走成的人,第二年被一两万块钱下了岗,彷徨应对陡然断裂的生活。

  他们曾背道而驰,而今终于握手言和。父亲一生清贫,不过是为自己钟爱的事业,「他的选择是没错的。」